提起矿灯,情不自禁的想起我的父亲。
父亲是一名煤矿工人,当地人蔑称“窑黑子”。那个年代,父亲总把矿灯带回家,使我童年就认识了矿灯。矿灯陪伴父亲多半生,照亮了父亲的路,也绽放了父亲生活的希望。2016年,父亲大病出院,在我家住了一月有余。期间,父亲时不时讲起在煤矿劳动的往事。父亲喜欢抽烟,吃完饭碗一撩,坐在沙发边点燃一支香烟,两腿双抬,搭在茶几的边沿上。我提个醒,父亲将腿收回放端正,不一会又重复起来。父亲在农村多年的生活习惯一下子住进城里的单元楼里很难适应。烟气在客厅里飘荡,吐出的烟圈交汇在一起,缠绕着父亲和矿灯的陈年往事。
吃大锅饭的时候,社员要么下地种田,要么下煤窑,父亲选择了后者。父亲说,煤窑上挣得工分高,年底分的粮食就多,有粮食吃,家里人就不怕挨饿。下井干活起初用的是麻油灯。陶制的灯盏,灯盏里放一根麻纸捻成的灯芯。上班前和保管领少许麻油,灌入灯盏,点燃露在油面的灯芯,固定在安全帽上。父亲是拉煤筐运煤的,行走中摇来晃去,麻油偶尔溢出灯盏,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滑入嘴角。父亲用舌尖轻舔嘴角的油渍,麻油的清香阵阵诱人,惹得肚子咕噜噜叫唤。在艰苦恶劣的劳动环境中,油灯带来了光明,也营造出了生活的幽默和愉悦。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矿灯由电石灯代替了麻油灯。电石灯给父亲在井下干活带来了更多的方便和光亮。下班后父亲把电石灯带回家,成了家里最耀眼的照明灯。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时,点电石灯照明的家庭是很少的。大人们端着晚饭来串门,吃完饭也不回去,碗放在身前的地上,圪蹴或盘腿就地而坐,一群人拉东扯西。小孩子则喜欢远远地看着电石灯,好奇地观察灯嘴喷出黄白色的火焰,像一个怪兽吐着长长的舌头。电石灯也是我儿时的玩具。那时喜欢帮着父亲处理剩余的电石渣。左手托住灯体的底部,右手拧住灯体的顶部,逆时针旋转几圈,电石灯就从腰身分开为上下两部分,下部的灯座是一个大肚子,装满了分解后的电石渣。把电石渣倒在地上,拿小木棍探进去把凹在底部的残渣松动,底朝天在地上再轻磕两下,倾倒干净,再拧紧盖好。我们几个男孩子总喜欢在倒出来的电石渣里捡拾小颗粒的残余电石。那时喜欢玩,就找一盆子打半盆水或一处积水的小洼地,把小颗粒电石往里一投,热气就喷薄而出,升腾起浓烈的烟雾,瞬间水花四溅,电石使水面翻江倒海,好似海面上疾驰的快艇,或前进,或打转,我们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和尖叫声。
调节电石灯的亮度对孩子来说是个技术活,在灯体的顶部有两只小拇指粗细的窟窿,分别用两枝木棍插堵,一枝较长,用来调节滴水量;一枝较短,用来堵水。把长一点的木棍稍稍往上一提,灯头部位的水就会滴入灯肚子,参与电石分解。我那时调节长木棍掌握的恰到好处,父亲总是看着我笑,不会当面夸奖。我窥见父亲的笑容里藏着满满的自豪感,和电石灯的火苗一样,喷放着光亮,在我心头掠过阵阵暖流。
矿灯革新后,父亲换上了液体硫酸矿灯。矿上建起了充灯室,屋里矗立着三四个高大的充电架子,和家里的衣柜差不多高。上班领用,下班交回灯房充电。父亲的矿灯就不能带回到家里。硫酸矿灯由一个长方体盒子组成,白色的外壳,外壳正面有一个内嵌的圆盖子,大小如一枚硬币,圆盖子上有4只“小眼睛”,需要专职的充电工用专用工具才能开启,用来灌注硫酸和蒸馏水的配比液。父亲说,如果配比液从内嵌的灯盖处渗出,便会把干活人腰部的上衣腐蚀,严重的甚至会灼伤皮肤。父亲说,充电矿灯身小量轻,灯头聚光,照得也远,携带自如,干活也利索。
父亲说着,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捏着纸烟,食指轻轻触碰烟卷,震落烟头白色的灰烬。父亲显得很惬意,似乎携带了几十年的矿灯,如今退休了,也卸下了一身的辛苦和劳累,过上了幸福的晚年生活。他亲历了矿灯的演变过程,书写了一生无数的酸甜苦辣,矿灯也见证了父亲下窑谋生的的艰辛和劳苦。
如今矿灯技术研发越发成熟,运用先进光学和照明原理优化设计,达到光线柔和,照度均匀,无炫光无重影,具有防尘防水防爆的功能,还设计了双光源,安全可靠性大大增强。矿灯的更新换代是日新月异的。
矿灯的巨变是煤矿发展的一个缩影,煤炭经过十年的黄金发展期,矿井建设也达到了现代化标准化水平。安全生产设备机械化程度提高了,干部职工安全意识提高了,煤矿工人生活水平提高了。
回想起父亲,脑海闪过头戴矿灯的兄弟,我的心情略有沉重,我在思考,是什么力量促使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守着岗位和热爱着矿山?他们坚信,“好日子是奋斗出来的”这个道理。在这个群体身上,有一种“勤勉不息,奋斗不止”的精神,像血液一样在身体里流淌着,传递着……把沉甸甸的责任和厚重如山的父爱凝结在一起,汇成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永不熄灭的矿灯,穿透人生重重的黑暗,照亮前进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