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不是首都北京前身的那个,是一个小镇,有许多故事,传说的津津有味,过往的历历在目。
北平隶属于临汾市古县,是临汾的边陲小镇;老家灵空山镇,隶属于长治市沁源县,是长治的边陲小镇。两镇之间,盘亘着一道马驹梁,北平位于马驹梁之上,犹如马背,灵空山镇低之,落在马脚下,我们去北平,如同骑马,用一个“上”字形容。马驹梁连接着两地人的生活往来,维系着团结协作繁荣进步的两地情谊,让我时常感叹于山河阻隔风域自成的和谐之美。山西和山东,隔着一座太行山,两地风景各有特色;山西和陕西,壶口天堑本生成,两岸风情各有不同。上北平行车距离七八公里,受地理位置和交通环境影响,我们去北平比去其他地方,都方便,也流传着秦晋之好的故事。
北平历史悠久,多有贤臣良将。北平镇的李子坪村,有蔺相如之墓,埋葬地点属“山西说”一派,“说”是传来的,就找不到史实资料考证。北平沾了历史名人的光鲜,吸引了周边的游客。起初我们专门去拜访,平日有时路过,也顺便去赏玩,数不清来去了几回。墓地呈东西狭长布置,面积不大,周边民房矗立,绿树成荫。入口处耸立着一对高高的阙门,左右各一,设计风格独特,墙面呈梯形状,下大中小,排列有致,顶部飞檐高挑,四周散开,像一朵蘑菇,又像一个酒樽,尽显战国时期风云变幻之貌。进入墓园,墓道两边布置石人石兽,表情丰富,栩栩如生。笔直的墓道通至山脚,墓葬呈圆形状,墓前立有一块石碑,刻有“赵上卿蔺公相如之墓”,旁有古树,参天入云,枝叶繁茂,略显森严。景点设施简单,规模不大,观赏十余分钟,一览无余。李子坪村新农村建设变化显著,民居二层小楼,鳞次栉比,外墙涂色,简洁漂亮,开着不少农家乐,吃住行一体服务,方便了游客之行,致富了当地民众。蔺相如之墓为北平乃至古县增添了不少文化底蕴和旅游色彩,还有挖掘潜力和发展空间。
童年时期,通往北平的公路还都是土路,我们经常在路上玩,把公路叫汽路。这条汽路也成就了我们“少年英雄,拾金不昧”的高尚形象。那年,我在西雾村读小学。放学后,我们几个孩子沿着汽路漫无目的地前行,嬉戏玩耍,捡了石子使劲抛出去,看谁抛得高,抛得远;有时我们站在汽路边,面朝大山,火红的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红霞漫天,又染红了天边的山。一日,我们照旧玩耍,在不远处的汽路拐弯处发现了一个空着的挂车,我们围过去看个究竟。由于路况不好,土路坑坑洼洼,石头也多,汽车开在路上,重车如同喝醉的大汉,扭扭捏捏,摇摇晃晃;空车如同轻快的小舟,上下颠簸,左右摆动,震动出“叮铃哐当”的声响。司机开的快,挂车在颠簸中断开了连接,挂车落下也毫无察觉。我们看着庞然大物,一时没了主意,后来大家商量后回去告诉大人。大家把挂车当成宝贝,丝毫不敢离开,生怕给“飞”了,直到大人来到现场后我们才放心。后来司机返回来寻找,从大人们手里拖走了挂车。
司机是河南人,再次路过西雾村时,给学校送来了一面锦旗,锦旗上写着“美德少年,拾金不昧”,学校还在“六一”儿童节给捡拾挂车的男生发了保温杯。清楚地记着,红色的保温杯子挺着大大的肚子,里面是不锈钢材质,明晃晃的,能照得见人的脸,杯子外侧还镶嵌着一个半圆形的手柄。拿到奖品后激动了好几天。有空儿就把杯盖子拧开,把耳朵探进杯口,听保温杯里嗡嗡的声响,荣誉感和自豪感占据了童年滚烫的心。
改革开放初期,北平是个煤炭大镇,煤矿较多,老家灵空山镇也是产煤大镇。两地都产煤,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然而煤炭价格却有较大差别,而且大的出奇。聪明的人就把北平的煤炭运过灵空山镇来,以当地的高价卖出去,低买高卖就挣了钱。也许是管辖不同,政策差别,没几年在两地交界的圪梁上建起了煤炭检查站,这条外财的门路就被政府堵上了。善于经营的人已经积累了致富的第一桶金,成了北平镇和灵空山镇一批改革开放先富起来的“万元户”。20世纪八九十年代,北平的经济建设达到一个高度,集体和村民手里都有了钱。每年的春节,北平人喜欢大闹二月初二。晚上有放火表演,漂亮的礼花从北平升起,在交界的夜空绽放,有的礼花在灵空山镇隔着马驹梁也能看得见,礼炮声声,隐隐约约听得见闷响。马驹梁上的夜空被烟花的火焰照得通红。可见,当年的北平人是多么豪气冲天。
北平镇的街道在原有的基础上向西扩展延伸,西街集中了单位,有政府、医院和学校,东边分散着农户。那时,北平的热闹要算七月的庙会和腊月的集市。赶庙会在炎热的夏季,此时花红柳绿,生机盎然。我们绕公路行至街东口就到了庙会上。北平的庙会,云集了蒲县、临汾、长治众多商贩,商品齐全,琳琅满目,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庙会上有戏曲演出,戏院里多是中老年人,戏院门口流动着卖花生瓜子的小商贩,人们称一二两瓜子,带了小凳子坐在戏院中间,赏戏嗑瓜子。我们小孩子不喜欢看戏,裤兜里揣着五毛钱,手里拎着白色半袖衫,从东头跑到西头,又从西头跑回东头,在太阳的炙烤下,各个满脸通红、汗流浃背,也没舍得花了五毛钱。最后来到村东头的空地上,这里有好几家流动的歌舞团和马戏团。我们喜欢马戏团,蒙古包式的演出场地,大喇叭里广播着激情的演说和悦耳的音乐,演出一场接着一场,像极了村里的流水席。因为买不到门票,有时跟在人群中混回去,有时就被“活捉了”退出来,有时趁人不注意撩开围布钻进场地。
腊月的集市比不过庙会的热闹,寒冷把人们活跃的思维冻结了起来。集市上多是些生活百货、衣服年画,甜滋滋的冰糖葫芦,还有美味可口的大盘鸡。那年,我到集市上卖过笤帚。笤帚是父亲在家里亲手加工完成的。笤帚的材料主要是黍子杆。黍子成熟早,黍子采收以后杆子就用来做笤帚。黍子杆干而脆,父亲提前在杆子上洒点水,保持杆子柔软。做一把笤帚工序好多:备材、理顺、整形、扎带、打磨、压制等。和父母吃过早饭,步行走山间小路到达北平,也就上午十点多,冬天的集市开张都晚。那一次我大概背了二十多把笤帚,在街角把一面布单子铺在地上,笤帚分两排摆在地上,也就五六个,再坐到屁股底下几个,剩余的贴着大腿放好。集市上人多杂乱,生怕被人顺手牵羊。起初,一个笤帚卖一块钱,卖到一半就减价卖成八毛钱,再后来卖成五毛钱,最后剩一个,三毛钱卖给了一个老太太。午后回家,笤帚一个没剩,全部变成了钱。笤帚是自家做的,农家的小买卖,变成钱就是利润,成本往往就忽略不计了。父亲告诉母亲,说我会鼓捣买卖。
又一年,腊月二十九,下了雪,我和母亲经过山路上的北平,到了集市我就走不动了。来到一个摆地摊的老爷爷面前,他坐着一把躺椅,悠闲自得地看着他的货品。我想休息一会,就侧着身子挤在老爷爷的躺椅一角,老爷爷急忙站了起来,说:“这娃子乖了吧,来,歇一会。”北平人把累说成是乖。母亲说我不懂事,老爷爷说没事,让娃子歇会。那位老爷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寒冬里的一丝温暖。
两个镇子上的人来往多了,男女通婚的事就自然发生了。在我的记忆里,村里嫁到北平的女子多于从北平取回的媳妇。住在我家屋后的婆婆,家里两个女儿都嫁到了北平。她们出嫁在我的记忆里是空白的。我只记得是她女儿回娘家的情景。大女儿叫秀兰,我就叫秀兰姨姨。回娘家时,秀兰姨姨的穿着搭配,夸张胆大,红袄袄,绿裤裤,颜色娇艳。她的老公身材高大,时常推着一辆自行车,右测的车把上挂着一个黑皮包包,车把扭动两下,黑皮包包就前后晃荡,秀兰姨姨总是跟在老公的身后,保持一段微妙的距离。来时候这样,回时候也这样,缺从未见他们骑自行车,好像只是用来推的。男人白净稍胖,额头发量稀少,油光粉面的,操一口北平口音,和我们说话不一样,觉得稀罕,大人们管他叫“街里家”。他在北平学校里教书,日子过得非常滋润,村里人就眼热嫁到北平的秀兰姨姨,好像嫁到北平就嫁给了幸福。北平一时成了女子们改变命运的希望之地。
几十年过去了,马驹梁上翠色缭绕,碧水蓝天,一条蜿蜒曲折的柏油马路盘旋山间,紧紧连接着两地情怀。如今的两镇,交通条件日新月异,乡村建设分外美丽。驱车从灵空山镇到北平镇也就十余分钟,越过马驹梁,驻足北平大街,我不禁想起那位摆地摊的老爷爷,不知他的那把躺椅现在安放何处,他的和蔼善良却是落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生根发芽,而今长得越发葳蕤起来;那家大盘鸡老店,生意兴隆,还是当年的老味道,风味十足,唇齿留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