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还在读高中的父亲接了爷爷的班,成为一名煤矿工人。那时,工人的地位在村里人眼中不亚于今日的“铁饭碗”。而对于煤矿工人的生活,我从小便耳濡目染。 那时,家属院是个小二楼,楼的后面是一条运煤的铁路专线。半夜,“咣咣咣”的声音时常把我从梦中惊醒,数火车有多少节成了我学数字的开始。空闲的时候,母亲总拉着我在铁轨上闲逛,记忆中的铁轨总是看不到边。从开始的三步一轨到二步一轨,再到后来的一步一轨,轨道之间不断变化的步数见证着我的成长。母亲不厌其烦地拿铺轨石教我在铁轨上写字,而我总是将数字3反着写。 除了铁轨,矿区的工人澡堂也是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看澡堂的大爷总是眯着眼似睡非睡的端坐在门口,每次想混进去都得斗智斗勇。后来小伙伴们算准了时间,跟在上中班的工人叔叔们身后,偷摸着溜进去。那时候我好困惑,那么小的衣柜怎么会塞进去那么多的东西。叔叔们换好衣服、戴着矿灯、拖着雨靴走在路上的“踢踏”声,嘴里念叨着“小伙伴、手拉手、你不来、我不走”渐行渐远。随后,我们赶紧把衣服脱下来,混乱的放在一边,大大的报纸铺在地上,就成了我们临时的小衣柜。各种水温的浴池我们总是挨个进去折腾一遍。动静特别大,水花四溅的时候,看门大爷就会恶狠狠的进来瞪一眼。在玩闹的过程中,耳边时刻期待着那种特殊的“踢踏”声,当它再次响起的时候,上早班的工人们就下班了,我们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伸着脖子望着门口,在期待中搜寻着那张熟悉的黑脸。 在离家的岁月中,每当自己感觉无助的时候,那张略显疲惫,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但却黑乎乎的脸,就像儿时父亲有力的臂弯,总是给予我最大的精神安慰。 尽管我在矿区长大,可对煤矿工作有一些陌生感。父亲下班回家后,从来不多说工作上的事,母亲脸上也总是挂着复杂的表情。到了90年代后期,煤矿总体形势不好,有一段时间“争八保六”的口号经常回荡在耳边,后来的日子里我知道那是煤矿工人的“共度时艰”。 转眼来到新世纪,煤炭行业迎来了“黄金十年”。煤矿工人的待遇有了很大的提高,家里的经济条件也逐步的好转。上大学离家的第一天,母亲不停地嘱咐我:原来还计划着要借钱供你上大学,现在好了,你父亲挣钱多了,足够你好好上学。 2008年大学即将毕业,家里不愿意我再从事煤矿工作,在和大人的争执中,我又回到校园,开始了3年的研究生生涯。在这3年中,煤矿工人的黑乎乎的脸时常会来到我的眼前,那雨靴走在路上发出的“踢踏”声时常会萦绕在我的耳边,其实自己心底还是有着一种煤矿情结。 毕业后,我义无反顾的回到了家乡,来到了煤矿,穿上了那身黑衣服,坐上了那摇晃的猴车,第一次来到了井下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就算是面对面的工友间交流,也总是尽可能的大声和简短。突然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在家说话总是那么大声。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那是煤矿工人的职业习惯留在他们身上的历史岁月。 铁轨、木头柜、澡堂、猴车,这些画面陪伴着我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