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于1934年,十一二岁起就给地主家当长工放牛,一天能挣回一个黑面馍馍。1949年9月的一天,家乡甘肃省玉门县迎来了和平解放酒泉城后挥师西进的解放军,刚刚15岁的父亲听说部队能吃饱饭,还能为穷人做主,就扔下牛鞭参了军。 1950年3月,父亲随部队转战西南,参加了广西剿匪战役,后整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39军赴朝鲜参战,从朝鲜回国后,先后在西安、兰州部队工作,还参加了甘南剿匪战役。后来,因病重的祖母日夜思念多年未见面的儿子,在一封封家书的催促下,父亲于1959年底带着满身伤病转业,离开了部队,放弃了组织上安排的工作回到老家,在黄土地上默默耕耘了一辈子。 回乡后,父亲一直在大队工作,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孩子多,全生产队里,我家的日子过得最紧巴,直到包产到户后,才逐渐好转。父亲不让我们和别人家孩子比吃穿,只严格要求学习争先,他常说,只有学到知识,才能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 父亲一辈子对部队怀有深厚感情,我们兄弟3个到了18岁都去验过兵,最后只有二哥如愿以偿入伍,到新疆塔城军分区守卫边境线13年,后转业在新疆工作。 去年10月,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大会在北京召开,父亲老早就盼着这一天,他静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双手紧攥,情绪亢奋,目光中闪现出久违的激动。当穿着志愿军军装的老战士代表们蹒跚步入会场时,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仿佛要走进电视中和战友们拥抱,随后又感到无法如愿而神情落寞。 今年元旦前夕,地方政府给父亲送来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父亲接过纪念章,眼含热泪,并反复念叨着:“国家没有忘记我们,没有忘记……” 这些日子,每次看到电视里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系列活动的新闻,年近九旬的父亲时而久久凝视屏幕沉默不语,时而一个人打着手势唱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知道,他又沉浸在战火纷飞的回忆里,又想念那些牺牲的战友了。 70年前那个沉沉的黑夜里,当父亲与战友们手握钢枪,背起行囊,义无反顾跨过鸭绿江时,我想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听党指挥,保家卫国。 战火纷飞中,与父亲同期入朝参战的35名玉门籍战士,1953年10月只有两人回国。“都是多么好的小伙子啊,一个个那么英勇,11点冲锋,下午2点不到就牺牲了……”每次喝点酒,父亲都会重复这句话,而且总是一边感叹,一边抹眼泪。 父亲从不看战争题材的电影,以前村里放露天电影,他不看,后来家里有了电视,他还是不看。小时候,我和两个哥哥腰里别着木头手枪,用马莲草绑腿,打打闹闹时,他总是虎着脸:“打仗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回来好好写字!” 父亲有个鲜红的小本本,一直压在箱底,我识字后才知道,那是转业军人证明书,上面有毛主席头像和“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题词,还有鲜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印章,照片上的父亲英姿勃发,斗志昂扬。父亲还有一枚“入朝作战纪念章”和一枚“三等功军功章”,可惜都被我们小时候偷偷翻出来挂在胸膛上“打仗”时弄丢了。 十五从军行,百战存一息。父亲已入耄耋之年,而他那些牺牲的战友们,那些长眠于异国他乡的鲜活生命,已化为满目青山,远远守望着他们心心念念的祖国,守护着保家卫国的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