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那时,我还未娶妻生子;那时,我还住在村里。 有那么一个冬日的傍晚,下班回家一进门,我迫不及待地从棉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黑黑的圆圆的东西,对妈说:“妈,我给您儿拿回点儿稀罕吃的,您儿欢欢儿尝一尝。” “二子,啥东西?”妈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小心地伸手接过去,揣了揣,捏了捏,卸下老花镜笑着对我说:“你看看,你看看,二子,你又哄妈呢,这不就是个烧黑了烧硬了的小山药蛋吗?是不是?是不是?” “真的不哄您儿,这不是小山药蛋,是一种水果,叫山竹。”我颇有些忍俊不禁地向妈解释道。 “啥?山猪?妈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公猪母猪,见过白猪黑猪,也见过那丑得就像八万官的巴克夏猪,可从来没见这种猪。”“妈,是山竹,不是山猪,这是种南方水果。”我用一种怪怪的大同普通话认真地和妈强调了一遍。 “啊,原来是种水果,妈就说咋看也长得不像头猪。”妈天真地笑了,我站在炕沿边看着妈也天真地笑了。 “没见过,没见过,甭说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二子,哪来的?”妈就细瞅着这种黑不溜秋的叫做山竹的水果就疑惑地问着。 “妈,您还记得和我一个办公室的那个袭人女女儿小支吗?前几天,她和对象到海南旅游结婚时捎回来的,办公室人多,她给我们一人送了两个,说让大家尝尝鲜。我自己吃了一个,给您儿留了一个。”我咧着嘴嘿嘿笑着对妈说。 “还是人家南方好,青山绿水的,啥水果也有,不像咱们这儿,穷山恶水的,屁也没一条。”妈看着我,看着这种南方水果,不由感叹道。 “妈,那您儿快尝尝吧!看看它啥味道。”我看看妈又看看山竹不住气儿地督促妈说。 “二子,妈问这山猪好吃不好吃?”妈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问我。 “妈,我吃过了,挺好吃的,里面的果肉脆灵灵的,甜生生的,比苹果还好吃。”我边看着水果边舔着嘴唇说。 “哦!是不是?是不是?”妈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把那个山竹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又闻了闻,和言语顺地对我说,“二子,饭熟了,还是先吃饭哇,妈等明天消闲了再吃。”说完,妈把那枚山竹用手绢儿一层一层包起来,随手放进了炕头的针线笸箩里…… 妈知道我每天在单位吃不好,第二天早晨出门时,妈把昨天黑夜专门给我烙的葱花饼,连同一些腌圪棒儿菜塞到我的手提袋里。 来到单位已快八点,一进办公室门,我就忙着从手提袋里往出掏昨晚熬油点灯写的那些八股材料,正掏着不经意有个黑黑的圆圆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在桌面上“哗哗”地转了两圈儿,停下后立马一分为二,一半是空空的上壳,一半是露出满满果肉的下壳。 我顿时目瞪口呆。 “那后生,那帅哥,我说你也真仔细,你也真失笑,小支昨天给你个山竹咋还没吃?咋还留着?南方水果那可搁不住,再不吃,东西就坏了。”办公桌对面的另一个袭人女女儿小姜边拿眼瞟着我,边有点儿阴阳怪气地取笑我。 我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苦笑着没作声…… 下班回家一进门,我就心急马趴地向妈提起那枚山竹的事情。 妈慢慢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轻轻地往盖窝垛子跟前挪了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然后卸下老花镜,暖人心口地对我说:“二子,昨天黑将儿你睡了后,妈把你给妈的那个吃的东西掰开一看,肉粉红粉红的,摸上去还绵蛋蛋的,妈就知道我孩儿压根儿没吃过,妈就知道你又在哄妈呢,你看你这孩子没出息的,一口吃的也非要给妈留着,妈又不是啥没吃过,妈又不是啥没见过,妈又不是那不懂人伦的三岁小孩儿……” “妈,您儿咋这么麻烦,您儿咋这么不听说……” 听着妈的絮叨! 听着妈的唠叨!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