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团子是母亲一辈子的喜好,常说给她白面馍馍也不换。 在儿时的记忆里,一进腊月母亲就开始忙活占碾子,拾柴火,定蒸笼,蒸团子,准备过大年了。 母亲把秋天就选好的玉米拿出来簸净,放在大锅里煮,但不能煮熟,成潮湿状就得捞出来晾干,老家人称作“粉玉茭”。然后拿到碾子上加工,先蜕皮后碾磨成细面。同时将粉过的黍米也加工成细面。推碾子当然是我们孩子们的事了,从起五更一直推到天大黑,累得晕头转向,可一想到能吃上团子了又干劲倍增,似乎有些“望米止饥”的傻劲儿。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还在鼾睡中,母亲已经起来和面了。她把头天碾好的玉米面和黍米面按比例放在一个大和面盆里,用滚烫的开水一盆一盆地和。父亲在旁边负责熬水招呼。母亲和面时黍面的比例稍高些,红豆馅里又放着适量的那时候刚上市的糖精,全部都是真材实料又科学搭配,蒸出的团子格外软格外香甜。团子的质量好坏不仅标志着一个家庭主妇的手艺如何,也彰显出一个家庭的富裕程度,是个面子工程。家庭拮据些的放的黍米少,蒸出的团子就硬些,所以,无论是操持家务的主妇还是当家主事的男人,无论家境贫寒还是富裕,都不敢含糊,铆足劲也要到腊月蒸几笼好团子。而配料和面是最关键的头道关。和好面后放入预备好的大缸内,再和下一盆,直到把缸装满。放入酵头,用厚毛巾盖上,再用棉被捂严放在火台后或火炕上“起面”发酵。 父亲在协助母亲和面的同时,早已抽空在院子里垒起火灶,坐好了借来的大蒸锅,认真洗刷干净,准备足玉茭秆、麻秸秆等各种柴火,老辈人说烧柴火蒸出的团子味醇好吃,实际上是图节省煤炭。当天晚上起上面后,母亲又开始将红豆洗净加糖精煮熟,用擀面杖捣成泥,年景好时还要往里放些红枣做成馅。这时,我们早已进入了梦乡。 第三天一大早父亲就开始生火,母亲则张罗组织前来帮忙的本家四邻开始包,边包边蒸。包团子时,先将起好的面在案板上揉好,揪成一个个面团,放在手中捏成中间空的窝头状,再用小勺舀上做好的豆沙馅放入其中,两手合拢包严,捏成圆圆的球状后,如作揖般稍微拍扁一点,放在笼中码好,然后上火蒸半小时后即可出笼。 揭笼时,只见热气弥漫下的团子一个个黄盈盈、金灿灿、油亮亮、软津津,惊艳双目、诱透味蕾,令人垂涎欲滴。母亲用一盆冷水放在手旁,边沾水边“吁吁”吹着蒸腾的热气将笼中烫手的团子取出来,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簸箕里,依次重复将簸箕放满后,端在院子里晾。团子蒸出来后,母亲先要尝一尝,如果达到她满意的标准,就让我们按她交代的名单挨家挨户给本家邻里逐一相送。还在母亲品尝的时候我们早已抢着吃开了,这时候更是边吃边跑着送。这一天家里不做饭,饿了就顺手拿个热团子吃。蒸团子时还要蒸很多白玉米面馍馍。一是寓意着全家团团圆圆、蒸蒸日上,二是白玉米面馍与团子搭配着吃才能顶到来年开春,节俭是主要的。 待团子和馍馍在院子里冻硬后,分别装入两口大缸放在一个没生火的房子里,盖上块木板再压上一块大石头,将门锁好,母亲亲自掌管钥匙,说是怕猫偷吃,实际上主要是防备我们这些“大猫”偷吃。冻在缸里的团子馍馍是跨越一个冬季、横贯一个正月的主食,一直要吃到来年春暖花开,与白菜、地瓜、葱都是过年过冬的必备之物。 团子可以煮着吃也可以烤着吃。最佳搭配是早晨喝油茶烤团子。把团子在炉火上烤成焦黄色泽更是香脆可口别有风味。在寒冷的冬季,乡亲们端着热腾腾的油茶,里面漂浮着豆腐油炸片,手里拿着焦黄香脆的团子,蹲在街头饭市各自习惯的位置上,先干吭一声,然后眯起眼睛咬一口团子喝一口油茶,嘴里鼻孔顿时喷出浓雾般的热气,将一切烦恼与辛苦都带到了九霄云外。在那些粮食匮乏的日子里,能吃一口香软的团子、喝一口油茶,是乡亲们一年到头最大的奢望和享受。手艺好的家庭主妇这时候如果恰巧路过饭市都是昂首挺胸、笑容满面,一副有本事的样子。 母亲蒸的团子黏黏软软,清而纯、淡而甜,无论煮着吃还是烤着吃都软韧相间、香甜盈口。在寒冷的冬季食来,让人身子暖和、通体舒泰,弥漫在口齿间的还有那绵绵的慈爱,浓浓的亲情萦绕在儿子的心头,久久难以忘怀。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吃团子成了上年纪人的怀旧文化,一进腊月天,我总会情不自禁地站在高楼宽敞的阳台上朝着西南方向遥望故乡,总会嗅到从老院里随风而来的团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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