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有上过学,但我认为,他并不能算没有文化,他为人处世的智慧就体现着一定的文化。 父亲当了20多年生产队长,他领导传统农业生产很有一套。 春播之前,先安排妇女抓紧时间磨面,播种期一到,牛全部耕地,就不允许磨面用牛了。可有些人口多的人家,总等不到播种完毕,我家就是其中之一。父亲不声不响,带着我们人推磨,其他社员也就不说什么了。秋收时,他反季节运作。先带着社员把玉米砍倒,每块地里都堆放几大堆。接着让群众上山挖黑土往地里送。天冻了,黑土挖不动了,才去掰玉米。有些人不理解,问他。他说,砍倒玉米压在一起不怕秋风把叶子刮掉,保证牲口有草吃;抓紧上冻之前挖黑土积肥,两不误。下乡干部拍着他的肩膀说:“行家!” 还说掰玉米。为了保证又好又快,父亲做了两项准备工作。一是提前估分。根据玉米堆的大小评估工分多少,写在一个随手制作的短荆条上,插在玉米堆上,明码标价,大家掰完玉米凭木条记工分;二是挑选几个老年人“翻堆”,查出有遗漏的要扣工分。这就是后来被称为小段包工的做法,这种做法促进了生产,但父亲却因此受过害。 父亲的智慧多有体现。 有一年腊月过半,生产队放假,让社员自己烧木炭,挣点过年的钱。其他人都抢先“占了山”,父亲没有地方下斧。他领着我们来到一个木炭窑前,不声不响地帮人家装窑、点窑、出窑、扛柴。一连几天,对方看出他的心事,主动让出了一片山地,我们也烧了几窑木炭,卖了几百元钱。 最让我们感动的是父亲宽阔的胸襟。 改革开放之初土地下户时,国家的政策是大稳定小调整,到了基层却调整频繁。不管自己分到的地是肥是瘦,父亲都坚持修整。不少人对他说:“你修好了明年一调整可能就不是你的了。”他说:“不管分给谁,都是咱村的。”分给了和他一样勤苦的人,他说,这地又遇到好主儿了;分给比较懒惰的人,他说,你不管地就是不管你的粮囤。 我们村有一套红白大事设席摆宴用的家具,还有一个轮流管理这些家具的规矩。特殊年代,一切乱了套,家具到了我家轮不动了。终于熬过大乱,人们开始清理家具,丢了坏了,都得管理者赔。父亲通通认赔,赔了个不亦乐乎。其中有一个尺八笼盖,只是裂了一条似有似无的细缝缝,多年来一直用着。但个别人咬住要叫赔,多数人不吭声。不吭声就是默许,也赔了钱。村里用我父亲赔的钱买了一个新笼盖,旧笼盖自然归我家。岂不知,新笼盖和旧笼圈不很配套,盖不严,走气儿,蒸馍不熟,笼馍不热;盖不稳,稍不留神就溜下来了。它溜下来不说,还产生连锁反应,连累得好几节笼圈翻了锅。谁家过事都因此遭殃,人们骂骂咧咧,也不知是骂谁。又到一家嫁女时。负责笼馍的人眉头皱得成了疙瘩,似问非问地说:“还不如用旧笼盖吧。”有人立即回怼:“你张得开嘴吗,当年非要叫人家赔,现在想起来啦!”还有人说:“人家就是摔在石头上听个响儿,也不会叫你用的!”别人只是说说而已,真正着急的是东家。看他着急,另有人鼓励说:“试试么。”岂不知,一开口,父亲就答应了。他说:“拿去用呀,放着也是放着。”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的简单。从此,那个笼盖又归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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