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四季轮回不可言说的际会,时间让我每年身上都会布上一层灰,这岁月的风尘令所有人事有了饱经沧桑的神情,时间就这样把人过老了。我在时间中停顿,我的直觉反复提醒我,要小心一点,在时间流逝中你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让你安静下来思考,让你有充足的时间通过书本来重新审视书本和我10年前就被认定是非常牢固的许多东西——在生活和工作之余,我写出了什么? 在知识和语言当中,什么是我要选择的东西,什么是我的亲近?我一再思考。乡下的手艺人是我的老师。这是一个世俗化和文化化并存的时代,民间的魅力已经远不同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乡村情怀主要来自写作者个人命运和乡村生活的纠缠。现在,中国人的精神开始一步一回头地,由城市转向乡村,由现代转向传统。对于进入历史记忆的乡村,文化赋予了各种幻影幻觉,现代化乡村被审美化之后,对日益浮躁的现代人起着清凉油和平衡器的作用。 10年的变化,土地的记忆已经泛化为大地,传统更多地升华为一种精神和感情的彼岸,我不知道在这样的状态中文学会出现什么样的作品?我在这10年中选择了挑战我自己,我接写了一部中科院地质灾害的报告文学《泥沙中的石头》,因此走了很多地方,包括西藏的墨脱。行走中我发现人对自然缺少了谦恭和自卑。自然告诉了我一切一切人必须懂得敬畏,敬畏是另一种书本,是知识和睿智的大脑所无法理解的情怀。10年中我写了一部长篇《活水》,出版了十几部中短篇小说集和散文集。源头活水,所有的文字依旧是停留在乡村。我挑选的写作素材很单一,只关心那些乡村小人物的故事。对小人物的体悟,比离奇和喧嚣更重要的是,从他们身上我能看见月亮的清辉,听到落尘和鸟语,还有那些宁静的良善故事和他们头脑中对土地默契的声音。 为云南民族团结出版社写了一本行走散文《同心云聚》,这让我走遍云南。在云南怒江州贡山县独龙江乡我见到了独龙族文面女人,世人称这里是云南最后的秘境,距离真真切切。关于她们的文面有三种说法:一种是由于当年藏族察瓦龙土司每年都要向独龙族人民强收名目繁多的贡赋,甚至连嘴、耳、鼻、头发都要征税。如缴纳不起,便强掳妇女到藏族地区为奴。特别是年轻、漂亮的独龙族妇女,常常面临着被掳走他乡的危险。为了免遭掳掠,逃避蹂躏与践踏,独龙族女子只好采取自残办法消极自救。久而久之,形成了文面的习俗,并一直延续到解放初。另一种文面习俗可能与已经消失的独龙族特有的图腾崇拜物有关。第三种是当时独龙族的女人可能以文面为美的象征。被称为“最后的文面女”在世的也就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已经成为独龙江正在消失的“财富”。 独龙族的最后的文面女们说:“文面承载了她们一生的记忆。”文面的过程,就是先用竹签蘸上锅底的烟灰,在眉心、鼻梁、脸颊和嘴的四周描好纹形,然后请人一手持竹钏,一手拿拍针棒沿纹路打刺。每刺一针,即将血水擦去,马上敷上锅烟灰汗,过三五天,创口脱渣,皮肉上就呈现出青蓝色的斑痕,成了永远也擦洗不掉的面纹。文面过后整张脸会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嘴巴张不开,一个多星期都无法吃饭。 虽然独龙族是中国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全族只有几千人,他们隐居深山,崇尚自然,被誉为“太古之民”。他们的民族发展史却是一部活着的社会发展史,是民族史学研究的活化石。 10年,在人群中生活,在人群中思想,我看到了普通人一颗素心,一颗真心。因此,我也感受到了民间的力量。在人群中我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物质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我们习惯于猜想物质的丰富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应该是什么都有,是不是人们的真正需求?似乎又是两码事情。事关个人,个人生活水平和个人归宿,城市化发展和生存质量,比如空气、比如水质、比如粮食、比如城市噪音,健康已经成为人们的首选,除了缺失了自然山水和心灵,物质富有的城市除去高楼还有什么。这也是我写乡村,乡村被我看得贵重的理由。我看见的就是一切,他们赠给我一段历史,是那么生动,充满人性地开花结果。 每个写作者都有自己的生活经验可资使用,用记忆中的经验寻找故事。生命里如果出现一个心仪的朋友,那一定是在乡下,他总是用“填充”来满足我缺憾的空间。10年之后,我依旧会选择写乡村,依旧会行走,是因为相比时间,他们是有重量的,他们的故事透彻地穿越时间留存下来,并已经照亮了我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