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晋南一座小城，城里有一条蜿蜒的河流。人们依河而居，而作，而息，而生，而灭。

　　小城里的时间很慢。人老得慢，孩子长大得也慢。小城里的早是早，午是午，晚是晚。一日三餐是一日三餐。小城里没有像样的咖啡店，但是有古早的小吃店。你去吃饭，老板娘也不着急，做好了一碗一碗往上端。入暑的时候关张，立了秋她再开。小城里的超市灯光发暗，摆放不美观，很杂乱，仿佛在说：都是实实在在过日子，你爱买不买。进去的时候没戴口罩，“去服务台买，三毛钱。”

　　小城里家家有车，路上不堵。下雨，马路上积起一洼一洼的水，有车在我身旁驶过也不减速，溅我一裤子泥点子，我竟然也不生气。小城里的邻居阿姨，会在小区里种葡萄，施农家肥，不打农药，葡萄熟了，她先拣有裂伤的吃，好点的剪下来给邻居。送来的葡萄明明是青绿的，却很甜，不酸。小城里的人们在路上见了面，会站着聊会天，再各自走开，很少说邀请对方去自己家的客套话，不去就不去，反正家家户户的装修都一模一样。

　　小城里的人们看淡生死，相处了一辈子，人驾鹤西去，也不见他们的老朋友撕心裂肺地难过，他们平静甚至轻松地帮忙料理后事。仿佛死亡只是暂别，他们或迟或早都将会重逢。小城里，过年好好包饺子，端午好好煮粽子，中秋好好打月饼，腊月好好剥蒜，腌起来。春是春，夏是夏，秋是秋，冬是冬。一天天，一年年，岁月悠长。

　　回到小城，我再不失眠，每晚早早就睡，白天还是觉得困，吃了饭就发闷。穿衣也不讲究了，什么难看穿什么。洗完脸，油都懒得抹。照照镜子，嚯!我怎么这么难看?嗯，我本来就是这么难看。家里人喊着我的小名，用土话方言。家长里短，纷纷攘攘，我也难以置身事外。我不再是那个干什么的谁谁谁，我就是那个谁谁谁家的大闺女。他们笑着揭我短：“她从小就脾气大，不好哄，一哭一晌。”

　　走南闯北人模狗样，一回小城打回原形。我飞得再高，小城都会把我拽回地面。跑得再远，小城都像个尾巴，长在我尾骨上甩也甩不掉。小城在，我想忘本也忘不了。得意了容易忘形，小城像郝思嘉那个烦人的黑嬷嬷，噘着嘴，给我泼瓢冷水：“骡子套上马鞍子，也还是骡子。”我生于斯长于斯，却不成于斯。虽不成于斯，但在外面别人问起，我还是会迫不及待地报出斯的名字。

　　有老家的人很幸运，因为你有根，越老越觉得这根的宝贵。谁要是说句它不好，你肯定得跟人急眼，因为你觉得说它就是说你。如果你的老家是小城，你真应该回去度个假。好好吃一吃，睡一睡，走一走，见一见人。你走了那么久了，它还是不怎么变，你就心里静。小城里的同学朋友，他们的日子那么小，过得也挺好，你也就心里有底，不慌。小城是个澡堂，冲泡掉你的一身风尘，和不切实际的浮华的幻象。让你皮肤光洁，眼眸如水般清亮，再次出发时宛如新生。

　　让那些大城市长大的人们，羡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