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节奏?临睡前刚发完一条朋友圈,我就幸福“穿越”了。 悄悄来到一间窗户大开的宿舍前,把头探进去,调皮地笑着对都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正吃饭的祖父和父亲说,我来看你们了,惊喜吧?宿舍有点窄,有点昏暗。我在窗外,伸手想调亮低矮屋顶上的节能灯泡,发现灯泡坏了,就想一会儿去买个新的来,不然他们看书太费眼睛。祖父和父亲却都说没事,关心地问我怎么来了?我心说,想你们了呗!却不便直接说出来。 然后镜头切换,我站在娘家明亮的客厅里,放下随身背着的帆布手提袋。餐桌上放着一大盘煮红薯和一碗绿豆粥。母亲看上去还是中年时的光景,短发乌黑、牙齿洁白,笑容慈爱地对我说:“快坐下尝尝。知道你今天下班后过来,特意给你煮的。”坐在身旁的妹妹把毛茸茸的头靠在我肩上,还是那样娇憨的模样。 很面很甜的红薯,蘸着白糖吃,格外熨帖,舌尖上涌起熟悉的幸福感。我们小时候吃零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那时,家家都那样。母亲就常蒸煮红薯让我们蘸白糖吃。过节或者重要的日子,母亲还会从小坛子里抓一小把绿豆,熬上一锅绿豆粥。一家人围坐桌前,父亲母亲慈爱地看着我们吃红薯蘸白糖、喝绿豆小米粥的情景,不止一次出现在梦中。在记忆深处,这就是幸福最初的模样。 白糖是父亲单位发的保健品,单月两袋白糖、双月两袋奶粉。父亲在核工业部一家保密厂试验车间工作,人称“邵师傅”,是位部级劳动模范。父亲说他不爱吃甜食,那时我们都信,谁见过吃零食的大人呢?因此,父亲每个月的保健品都成了我们的零嘴,吸收进了我们正发育的身体里。记忆里,中年后父亲一直多病,做过几次大手术。为让自己强健起来,父亲每天下了夜班,都会沿铁路疾走几公里,哪怕风雨天也不停歇。 此刻吃着蘸满白糖的红薯,我突然想起了祖父吃饭的样子,每次饭前,他总要先喝两杯白酒;而父亲吃饭是什么样子呢?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呢?父亲上夜班,有限的时间和我们一起吃饭,也总要等我们先吃完。想起父亲消瘦的脸庞,还有父亲眼镜腿上缠着的胶布,我心里不禁闷闷的,有一种后知后觉的疼。母亲疑惑地看着我,而我那七岁八岁狗都嫌的振儿,却正和小弟弟在姥姥家撒欢。我停下筷子,努力振作起来,扬声吓唬儿子:“慢点跑,别碰着小弟弟!”母亲忙起身,说家里有孩子跑多热闹,边说边牵着孩子们去了院子里玩…… 这寻常人家的寻常时光啊!醒来,脸上却有湿漉漉的泪。窗外月光如水。 我们姐弟四个,工作后都去了外地,分散在不同城市,家里只留下父亲和母亲。我工作不久,父亲工作过的工厂因为不景气,破产了,生活区也被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那年我在朋友陪伴下去看曾经的家,默然站在生活区那片废墟前,临走录了视频,算是告别。生活多年的家,那个热腾腾的家,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父母亲被安置到附近的城市,那个新家,父亲没能看到,母亲也只住过半个月就病倒了,从此再没有回去过。而祖父,更没有看到这一天。 这些年,随着年龄不断增长,生命像缺了一角,又缺了一角:祖父最后一次目送我离开,是22年前,正月初六早上,寒风里,他就坐在我离家必经的桥头那冰凉的台阶上,佯装看书。和父亲说此生最后一句话,则是15年前,那天电话里我说,爸,我明天就回家了,给你做新学会的皮蛋粥。而母亲自10年前遭遇那场凶险的脑出血,从此再也不能亲手为我们做爱吃的饭菜,多亏妹妹、小弟照顾和大弟的医术,母亲恢复得还不错,但走出屋子已是奢侈,只能年复一年,透过窗户看外面的世界,盼着我们归来。 在这个午夜梦醒的夜晚,我是多么想念那盘蘸满白糖的煮红薯,多么想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