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山里年味正浓。欢快的锣鼓唢呐声中,穿着新衣服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男女老少早早地在村委会院子东边的戏台下扭起了大秧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自信。西边的厨房门外,前一天已经支起来的锅灶上火苗旺旺、热气腾腾,各种蔬菜摆满长长的案板,葱花烙饼在滚烫的铁鏊子上“嘶嘶”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四五个乡厨穿梭忙碌准备着午饭。北边新落成的二层楼顶上,“临县薛家圪垛村党群服务中心”几个红色大字,在明媚的春光里与远山近水和立柱上鲜艳夺目的6条竖幅相辉映,闪耀着熠熠光彩。院子正中央早已摆放好四五层高的铁架子,从城里请来的摄影师忙着调试照相机、放飞拍摄用的无人机。500多人的脖子上挂着喜庆的红围巾,大学生们则胸戴大红花,大家按照口令有序向镜头方向集聚。只听“咔咔”几声,一张承载着喜庆祥和与美好梦想的全村福顷刻间诞生,这也是家乡这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迄今第一张全村福。 腊月早些时候,村里的年轻人们就有年后照张全村福的设想,并嘱托我编写条幅内容。问及缘由,为的是感谢党的好政策让家家户户过上了好日子,驻村单位县能源局去年又帮扶建起党群服务中心,让老百姓有了宽敞明亮的集休闲娱乐、医疗服务、法律救助等为一体的场所,他们打心里高兴,也想让久居外地的家人们回乡团聚,领略家乡新变化,品味地道的家乡年味。像我这样少小离家的人自然万分高兴,大家相约一定要回家去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不承想初一晚上山里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雪,大家急切的心都悬了起来。好在天公作美,急剧回升的气温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将雪消融得一干二净。家乡生活的20年时光里,留在记忆最深处的是满目的群山、狭窄陡峭的山间小路和勤劳的乡民、淳朴的民风、干净纯洁的邻里关系,以及物质极度缺乏带来的贫穷与落后,虽然逢年过节偶有短暂的欢乐,但很快被饥肠辘辘和缺衣少食的无奈所覆盖。艰辛的生活重压之下,村里人的精神生活自然十分匮乏,没有电视,更别说网络,甚至连高压电也是在20世纪80年代才刚刚接通。辛苦劳作的间隙,大人们最好的放松方式就是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几个格子,拿几块土坷垃或小石子,玩一种叫“狼吃羊”“跌茅坑”或“抵方”的游戏,如能在墙角下的暖阳里或阴凉的树下打几把扑克牌,那真是不得了的高端享受。而男孩子们除了用废铁丝围成圆圈拱铁环、用石头磨成圆球状打蛋、将废旧纸张叠四方打元宝,女孩子们除了绕动废旧麻绳跳绳、用旧布条或公鸡的毛制成毽子去踢,实在没有其他更有意义的娱乐方式。得病只能自己扛着,或用土法子发散、拔罐,实在想就医,得走上五六里山路到大村镇找医生。 伴随着滚滚向前的时代潮流,村里人开始走出大山融入城市,搞装潢、跑运输、开旅馆、做贸易、当小工,凭着吃苦与诚信在业内站稳了脚跟。而生活在村里的人们也依靠搞小规模养殖、在土地上精耕细作,很快解决了温饱问题,日子一天天富裕起来。而村子发生历史性巨变是在2019年。那一年,路宽了,水通了,合作社成立了,人居环境改善了,152户贫困户全部告别了贫困。这两年,在政策的支持下打通了又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服务老百姓的民生项目愈发健全——为老人们安排统一就餐、经常性进行身体检查、农闲时节可以到宽敞明亮的场所进行娱乐,种植养殖等产业项目开始成为稳定的经济来源,日益富裕起来的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有了更高的目标,他们渴望向外面世界展示自己,渴望让一代代记住这段发展史,哪怕是镜头中的瞬间。 一张再大的全村福,在摄影师那儿也仅仅需要几秒钟,而一个千百年来以农耕为生的小山村实现蜕变,恰似身后那条曲折漫长的盘山路,洒满了几代人接续奋斗的心血。镜头中的每一张脸都是这一切的参与者,镜头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离乡返程的路上,那段依旧弯弯的山路和雨雪过后依旧泥泞的沟底运煤道路,令我思绪起伏。是啊,没有历史,便没有现在;没有现在,也就没有未来,只有持续打好乡村全面振兴的漂亮仗,才能绘就宜居宜业的美丽乡村新画卷,让生活在村落里的人们共享到现代文明的新成果。到那时,广大的乡村大地上将会出现更多更美的全村福,而我手头的这一张,又将成为大山深处家乡新的历史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