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穿的鞋,都是我妈妈做的布鞋。四季更换,款式不一。有司令、方口、拉带、面包、高腰鞋,到什么季节,妈妈做什么鞋。 依稀记得,妈妈闲时,到集市上买一些麻,一根一根的搓成细长的麻绳,以备捺鞋底用。麻特别锋利,腿上蘸点唾沫搓,搓多了,腿上的皮肤像刀割一样的痛。 那年冬天,我才4岁。妈妈还年轻,我们租住在一间整日不见阳光的小房子里,特别冷。妈妈搓麻绳,腿搓破了冻僵了。妈妈说:“女儿,来把你的小腿腿借妈妈用用。”我当然愿意让妈妈用,搓了两根,一根就两米长,小腿顿时就通红通红的。第二天妈妈一看,小腿皮下出血了。后来这件事让外婆知道了,妈妈遭外婆狠骂一顿。 做布鞋的鞋底、鞋帮都少不了用布片。妈妈准备好穿烂的衣服、破旧的床单和稀浆糊(用吃过面的面汤撒上一把面,搅匀即是稀浆糊),一层浆糊一层烂布,层层糊在一起。晾晒两天,干了就成硬硬的布片。麻绳、布片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妈妈根据鞋样子,把布片裁成一层一层后合成了千层底。做鞋帮的时候,男孩的鞋帮粘上黑蓝布面,我的是红花灯芯绒面。再镶上白白的布沿沿,做成半成品。一摞鞋底,一摞鞋帮。妈妈有本破旧的书,书里面夹的都是大小不一的鞋样。只要说谁穿的鞋好看,妈妈立马把样子换回来。 妈妈手上的针线活长年不断,上班开会也坐在领导看不见的角落中,偷偷地把鞋底捺上几针。下乡演出一得空闲,就不停地捺缝。不然,一家六口的缝补穿用供给不接。 清晰记得,妈妈做好的一双双有黑有红的过年鞋,都要用鞋楦子撑着,撑上鞋楦再用牙刷把白泥水摸在鞋底的沿沿上,刷得净白净白,然后放在锅台后面烤干。大年的那天,妈妈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慢慢地把楦子敲打下来,这样看看,那样瞧瞧,左安顿右嘱咐小心弄脏了。正月天,不是融雪,就是下雪,我穿上新鞋特别地小心。孩子么,小心一会,玩疯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把鞋弄脏肯定是板上钉钉。意识到鞋子脏了,就赶紧用纸擦、石头磨,白净的鞋沿不一会成了灰黑的。过年这天讲究不骂人,妈妈一忍再忍,忍不住把“艺术品”弄脏的火气。外婆是我的保护伞,听见妈妈口气不对,立马来一句:“谁出去走路是背着脚走呢?”妈妈要来难听的时,外婆就顶上一句更厉害的:“快,快把她的那棺材盒子脱下来,我们不穿了。”妈妈这才消停,毕竟面对的是自己的妈妈,还是在正月里。 爸爸只要喝上二两酒,就要提起一件事。有一年,爸爸被下放了,工资一降再降,降到了维持不了一家人的用度,连醋都吃不起。妈妈开始通宵达旦做布鞋,把做好的布鞋偷偷地送到二道贩手里,二道贩揣在怀里,非常谨慎地卖出去。一双大人的鞋卖一元八角,二道贩从中抽两角,妈妈一冬天挣了十六块,解了家中的困顿。爸爸经常拿这件事夸妈妈有本事。 上了高中,班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穿上了买的鞋,我常常踩着他们走过去的脚印,期盼着我也能穿上那种带花花脚印的鞋。冬天,妈妈怕我冻了脚,学着人家卖的鞋买了胶底,自己配了鞋帮,做了一双红灯芯绒高帮暖鞋,我穿上后总感觉没有同学买的鞋好看。穿了一天脱下,我说啥都不再穿了。我也有小私心,想要以此抗衡妈妈,让妈妈给我买鞋穿。慢慢地,妈妈也很少做布鞋了。外公曾说,妈妈做的布鞋他穿上走路脚不疼、不出脚汗、脚不臭。 正所谓:年少不知父母情,年老方晓乡愁恩。思乡念情当属人之本能吧!滚滚长江东逝水,妈妈的勤劳朴实、善良勇敢、辛酸苦辣,成为我永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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