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在异乡偶遇家乡人,说起晋南的小麦、晋北的土豆。 小时候的天是蓝的,蓝天下的小麦,就那样壮了高了,绿了黄了,割倒趴下,麦粒从梿枷下蹦出。 麦秸垛松松软软的,可以跳高高,可以捉迷藏。钻进麦秸垛里,藏起来的是整个的夏日骄阳。 磨坊里流出的是黑白分明的面粉和麦麸。刚出锅的白面馒头满屋飘香,那是再也回不去的馨甜与满足。我曾一下子吃过四个半大馒头,至今不敢相信。南方的四季,可以蒸出雪白的大馒头,却再也没有小时候的味道。如果味道可以邮寄,我肯定要馒头的味道。 收完小麦就该收土豆了。 黑色的黄土地上一锨锨下去,拔起枯干劲韧或尚有绿意的秧苗,一串串出来的便是金黄的土豆。土豆撒满田野,像是田地里的星星。有时候用犁铧翻,一垄一垄地翻出金黄的星星。我跟在父亲后面捡星星,捡满筐。 拢一堆干的秧苗就在田里燃起火来,把刚挖出来的土豆埋进火里,不时翻翻捡捡,添点柴火。就着鸟鸣流云,随手抹去土豆上的烟灰和黑,掰开了就是沙得耀人眼的烤土豆。 土豆是晋北人家的餐桌必备,可与各种食材搭配,土豆炖豆腐、土豆炖白菜、土豆炖排骨……可以做成不同的形状,土豆丝、土豆条、土豆棒、土豆块,还有土豆泥;做法更是多样,蒸、煮、炖、炒、炸皆可,还可以烤。 烤土豆在北方除了田野里的燃豆萁,还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一边做饭一边在灶脖子烤土豆;一种是火炉里慢火小烤,这一定是在冬天。在灶脖子上烤土豆,火候不好掌握。有时候饭做好了土豆还没熟,有时候土豆焦了饭还没做好,有时候也会在灶火灰烬的余烟中煨熟。如果一不小心忘掉,长时间煨火的土豆会生出硬硬的壳儿,土豆会在壳里变黄发酸。 最好吃的就是冬天火炉里烤出的土豆。父亲烤土豆像对待一份事业,隆重庄严。半夜,在昏黄的灯光下,他或摇或捅,弄红炉火,将炉子抽屉里的土豆一个个地捏过翻个儿再装回去,如此这般两三次,夜晚结束黎明降临。父亲迫不及待地将我唤醒,“二叶子,虎皮虎皮的山药趁热吃。”他虔诚地用短得只剩下茬子的小笤帚刷刷刷,刷掉灰尘,刷掉鼓起干掉的土豆皮递给我。父亲刷完的烤土豆,像个个饱满的蛋挞,均匀的烤过的痕迹,是一件件不可复制的虎皮大衣,为烤土豆装点上美丽诱人的服饰。有一次朋友到我家,拿起烤好的土豆连皮也吃掉,她说村里的泥土都是干净的。 “风住尘香花已尽”,回不去的是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