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闻到这种花儿的香味,还是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那天,我感冒了,高烧不退,头晕目眩,不吃不喝。爸妈都上班去了,只有姥姥陪着我。姥姥摸了摸我的额头,还是烫,就立马背着我去城关保健站看医生。打过退烧针后,又把我背了回来。 姥姥说,这下得吃点饭了,要不病怎会好?可我哪有胃口。 姥姥开始做饭了。切菜、和面、擀面、拉风箱,只听得锅里“滋啦”一响,瞬间,一股异样的香气直入鼻腔。是散发着草味的清香,特别诱人,那一刻,我似乎忘却了头晕,问姥姥:“这是什么味儿,这么香?” 姥姥说:“香吧!是‘扎麻花’的香,你双喜舅舅送来的。” “香!真香!” 双喜舅舅和姥姥虽是远房亲戚,但平日走动多,就觉得亲。 那天的炝锅面,也不外乎就是胡萝卜丁、南瓜块、干豆角,还有姥姥拿手的白面揪片,但用“扎麻花”炝过,那香气就一直飘溢着。一天未进食的我,“吸溜吸溜”,很快吃完一碗,还要吃。 从此,我的味蕾就储存了那别样的香味,再也忘不掉了。 之后几年,我再没尝到过“扎麻花”的香,只因乡下的双喜舅舅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双喜舅舅的死,是姥姥心里时常的痛。 上中学后,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到乡下劳动,一去要好几天。就在这时,得知杜老师过几天就要返回省城太原,我心里很急,只怕从乡下回来就见不着他了。 杜老师不是我们学校的教师,他是被派到山里干别的工作的。他爱打乒乓球,业余时间,常到学校来。见我酷爱这项运动,就主动教我,这一教就是两三年,我真舍不得他走。 劳动间歇,我们在崖畔休息,面前一片杂草丛中零星开着一簇一簇形似米粒的小花,白中带紫,长在细细的茎秆上,几乎没入我的眼。 这时,有一位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同学跑过来玩,看到这些花,便喊:“扎麻花!扎麻花!” 他这一喊,就像触动了我的敏感神经,我惊奇地问:“在哪儿?在哪儿?” “就是它!就是它!” 我颇是兴奋,立马拨开草丛,仔细地瞅。只见那细细的根茎,就扎在瘠薄缺土的乱石中,一副纤弱、渺小且卑微的样子。微风吹过,它先不自主地摇晃起来。一瞬间,心底生发出莫名的悲悯。我就在想,在这荒凉偏僻之地,谁会知道它的存在?可偏偏不起眼的它,却能散发出奇异醉人的香味,这是什么造化? 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不就是晋西山区最好的礼物吗?何不采一些回去,送给即将离开的杜老师? 劳动之余,我开始行动了。 真没想到,这零散地生长在崖畔边、荆棘丛、乱石堆中的小花,着实太难采了。每采一簇,总会被锋利的荆刺扎到手,生疼生疼的。 经过一番辛苦,虽采到手的“扎麻花”还不够一块小手绢包的,但我依然不怕寒碜地想送给我的杜老师。 劳动结束赶回县城,幸好没耽搁为杜老师送行。他接受了我的这份心意。 杜老师走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就连打球都提不起精神。 妈妈看出我的心思,问:“毛儿,是不是想杜老师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溢出来了。 妈妈说:“想杜老师,可以给他写信呀。” 那天中午,我没吃饭,躲进小屋,写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封信。 不久,我收到了回信。信中,杜老师首先提到我给他送的“扎麻花”。他说,没想到,炒菜放点那小花,还真是香呢!由此展开话题,说到晋西的偏僻、闭塞、条件艰苦,但他告诉我,这些都不应该是放弃梦想的理由。就像生长在山崖塄畔上的“扎麻花”,在艰苦的环境中,不一样可以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把最独特的香味奉献给这个世界吗? 杜老师的一番话,让我“咀嚼”了很久,并和“扎麻花”这种小小的植物做起对比来。看来,我还真得好好向“扎麻花”学! 我又振作起来,开始在没有教练的日子里刻苦训练,还买来相关书籍自学。在坚持打球的同时,文化课的学习也没耽搁。 多少年过去,我一直对“扎麻花”心存感激。也一直想弄明白它的“学名”到底叫什么?终于有一天,我查找到它的“身世”:原来这种小花的学名叫“泽蒙花”,是一种具有活血化瘀、缓解疼痛、抗菌消炎、保肝解毒等多种药用价值的草本植物。《本草纲目》早有记载。 可在我的乡愁里,它哪里只是单单的一个植物、一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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