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很多年以后,许多事情都已经淡忘,唯有老宅中那个极不起眼的土炕,至今回想起来还清新如初。以至经常在梦里都梦见躺在土炕上,那份幸福、那份温暖、那份惬意、那份甜美,令我久久回味。 土炕,是家乡传统家居的一大器用,极为普遍。土炕多与锅灶相连,它是利用做饭的余热暖炕的,是我们祖先创造的一种节能典范。冬天,村庄上空那袅袅炊烟,就是通过锅灶、土炕、烟囱排出的,这种炊烟总令人备感温暖而又温馨。 土炕是用土坯和泥坯砌成的一种土床。40年前,我曾参与过打制土炕的劳动。这是门技术活,家乡人称“盘炕”。因为炕与火或锅灶相连,倘若叫“离把手”盘炕,生火后热不了满炕,往往还会倒烟,屋子里烟熏火燎,令人“够呛”,使人遭罪。我家毫无例外地请了“把式”盘炕,他先用土坯做立柱,立柱根据泥坯(炕面坯)大小,将土坯竖着摆成两个一组的“T”字,留出烟道,以便热量向四周散发,不留死角。再将预先打制的含麦草多的泥坯盖顶,砌牢抹泥至光滑,炕就盘好了。当时我很新奇,想不到盘个土炕竟有如此多的学问。盘炕把式告诉我:“给屋里盘炕通火取暖叫‘活炕’,你们在学校住的炕不通火,叫‘死炕’”。土炕的大小一般可占一间房屋(8-12平方米),过去老家的住房多为三间,间口小(8尺)、进深浅(8尺),土炕就盘在上首那间。为使土炕清洁起见,再把土炕间用土坯单裱至顶棚,封闭成炕厢,四周抹上白灰,留个炕厢门,炕厢门上吊个门帘,冬天烧火做饭就不至于使土炕烟熏火燎了,且又保温。 土炕源于何代,我们无从考证,但土炕的发明和创造,却是一大进步,它标志着人类从洞穴生活走向农耕文明,那是我们祖先在长期生活实践的智慧结晶。 土炕是一座房屋的“心脏”部分,心脏功能的好坏,不仅可看出这座房屋的质量,而且还最能显示一个家庭的家境。常说:“受活不受活(舒坦),就看在土炕上”,可见,家乡人对土炕的那种特殊情结是何等的深厚。国人有请客“上座”的讲究,在家乡,特别是冬天则是“上炕”。从礼仪上讲,请客人上炕是恭敬,土炕有神灵,土炕最圣洁,每逢春节,在土炕最显著的位置上,都贴着“身卧福地”以示吉祥。在数九寒天的季节里,土炕上却是暖意融融,一盆绿色的栽蒜苗,在炕头的窗台上,执着地传递着春的信息;一天的劳顿奔波,躺在土炕上伸个腰,便能伸出一身的舒坦。 故乡人吃饭、睡觉几乎都离不开土炕。夜深人静,夫妻俩尽情地畅谈着对生活的希望与憧憬;大年三十,全家老少围坐在土炕上,包饺子、吃年饭,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我们曾在土炕上孕育降生、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摸爬滚打、憧憬做梦、听妈妈讲故事、在小炕桌上做作业……小小土炕是我们人生的第一个小舞台,也是我们人生的第一个起跑点。 土炕这个小舞台,连着祖国的风雨沧桑和时代的风云变迁。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土炕上多是铺一叶光席,几床被子,十分简陋。到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土炕上的用品变化不大,家境好点的能买床毛毡铺在炕上,上面罩个“太平洋”床单。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生活很快由温饱型走向小康型,盖新房,建高楼,在盖好的新房中“盘”个炕,请乡村的能工巧匠绘制“炕围画”进行美化,把土炕打扮得光彩照人,铺的盖的也日渐时尚起来,“身卧福地”的春联又回归到农家的土炕上。但人们在求新求美求舒适的心理支配下,总觉得多了俗气和土气,于是木床便渐渐取代了土炕。现在,除偏远乡村还保留着住土炕的习俗外,多数城镇周边的乡村已经见不到土炕的踪迹了。 |